与张艺谋第三次合作拿下国庆档冠军 编剧陈宇：电影创作是与观众的一场“合谋”

每经记者 毕媛媛    每经编辑 董兴生    

自《满江红》票房在春节档一骑绝尘后，中国电影市场在今年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票房狂潮。

截至10月6日16时，今年国庆档票房突破27亿元。其中，由张艺谋执导、陈宇担任原著作者和编剧的犯罪警匪片《坚如磐石》票房突破9亿元，再次成为市场赢家；其次是《前任4：英年早婚》和《志愿军：雄兵出击》，票房分别为6.9亿元和5.1亿元。

图片来源：猫眼专业版

在国庆档的助推下，2023年全国电影累计票房已达474亿元，超过2021年全年电影总票房（470亿元）。这一成就既是对中国电影市场的肯定，也是对众多优秀电影人和创作者的最好鼓励。

从《狙击手》《满江红》到《坚如磐石》，陈宇与张艺谋三度携手，三部影片共斩获接近60亿元的票房。

在许多人眼中，年过七旬的张艺谋依旧保有旺盛的创作力，他不断尝试新的类型和风格，挑战自我，寻求突破。而在他背后，陈宇的名字逐渐显现出来，被誉为是张艺谋的“御用编剧”。然而，陈宇对这一称谓并不认同。“‘御用’不准确，我们亦师亦友，是好搭档。”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专访时，陈宇这样说。他坦诚地分享了自己与张艺谋的合作经历，以及从张艺谋身上学到的对电影和创作的认知和看法。

编剧陈宇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陈宇认为，现在有些电影有点低估观众的思维活动能力，“哪怕是普通观众，仍然对好故事有需求”。无论是何种类型的电影，无论其表现手法如何创新和独特，故事始终是连接观众与电影的纽带。

通过《坚如磐石》探讨人性问题

陈宇，这位身兼编剧、导演和大学教授多重身份的创作者，很难被简单的一个标签所概括。然而，在众多商业巨制中，他以其独特的快节奏、烧脑剧情和悬疑氛围，独树一帜，引领了另一波类型片的风潮。

《坚如磐石》这部作品，从剧本的初步构思到最终上映，整个过程耗费了大约五年时间。陈宇却表示，每部片子都有相应的生长周期，从剧本和制作以及上映的角度看，《坚如磐石》符合一部电影完整的周期。“没有那么戏剧化，电影制作更像一个种地的工作，有时候也很难。尤其是主流电影，它往往更像是一个播种、生长、成熟和收获的过程。”他坦诚地分享了自己对电影制作的理解。

《坚如磐石》四大金刚主演 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2018年，陈宇作为原著作者和编剧，完成了《坚如磐石》的剧本创作。光线传媒给张艺谋看过后，后者对剧本非常满意，于是约上陈宇见面，双方寒暄两句后直接进入创作正题，讨论了一周的影片样貌，以及调整修改方向。

在剧本创作中，需要进行提纯工作，将核心目标讨论思考得更清晰，同时影片的结构也要更清晰，展现人物的性格特质和在结构中的功能。为了去除枝蔓，突出主干，《坚如磐石》不断修改，这部分又花费了近2年时间。

《坚如磐石》讲述了一个关于扫黑犯罪题材的故事，影片通过一个年轻警察的成长历程，展现了中国警察在扫黑除恶斗争中的坚韧和勇敢。同时，影片也揭示了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残酷，让观众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在电影创作过程中，陈宇认为最具挑战性的部分是找到他想表达的内容，并以相应的形式进行呈现。他说：“在合作拍摄或编写任何电影作品时，我们可能会有某种理念、价值观或态度。但是如何用恰当的故事与之匹配？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谈及剧本创作时，陈宇说：“我们深知好的作品和剧本都经过了反复的修改和雕琢，才得以呈现在世人面前。”这些讨论如同一场思想盛宴，帮助他明确了影片的核心目标，并使整个影片的结构更加清晰明了。

他说：“通过《坚如磐石》，我想探讨关于人性的问题。具体而言，我想展现人性在特定情境下人物奇观性的表现。”

“很多电影低估了观众的思维能力”

在采访过程中，陈宇非常重视关于创作的表达。他强调，艺术创作有时具有一种“艺术神秘主义”的阶段，创作者时而文思泉涌，激情迸发，时而脑袋空旷，甚至说不出东西来。

尤其是电影创作，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耕耘，创作者更不应忽视其中的“劳动属性”。“对我来讲，创作是一种带有智力、想象力，带着各种阅历和认知的一种劳动。”

相较于行业中许多“快餐式”的电影，陈宇在剧本中埋下海量伏笔，观众不小心走了一下神，就可能错过不少信息点。

“观众已经投入了观影资金，还花了两个小时来看电影，还不认真看，这不是亏了吗？因此，我们应该致力于为观众提供一种能够享受信息的产品。”

图片来源：《坚如磐石》官方微博

陈宇认为，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有着无限的表达潜力。只要创作者敢于挑战，就能够创作出独具特色的作品。同时，他也强调了电影作为艺术形式的价值。电影不仅能带给观众娱乐和快感，更能传达情感、思想和价值观。因此，陈宇努力在创作过程中保持对观众心智的匹配，通过与观众的“合谋”，共同完成电影的叙事活动。

在这个追求过程中，陈宇洞察到了观众的变化。他认为，现在的电影市场，主流观众已经年轻化，这种变化给创作者带来了压力。但陈宇相信，只要创作者能够充分了解并满足观众的需求，就能创作出既受市场欢迎又不失艺术价值的电影作品。

“我认为现在个别电影有一点低估观众的思维活动能力。他们总觉得观众看不懂，稍微复杂一点就会看不懂。我认为情况并非如此，哪怕是普通观众，仍然对好故事有需求。甚至像年轻人参加各种狼人杀、剧本杀也是相当复杂的。”《满江红》在叙事方面的信息量是一些电影的两倍以上，但陈宇坚信观众看得很明白。

经过这些年的训练和创作以及产业实践，陈宇认为，市场逐渐形成了对观众信息模式和经验性认知，从而了解观众的需求。他不会计算每个单位时间能获得多少信息量，但作者有一种本能，能大概掌握信息流的速度。如果将这个过程看成机械化，就像打开水龙头接水，水龙头流出的水，也就是作者输出的信息和观众接受的信息。“观众接收信息、理解信息、获取信息的能力往往大于很多创作者对其的认知。”

“张艺谋和我想要的，恰恰是打破舒适区”

从《狙击手》《满江红》到《坚如磐石》，陈宇与张艺谋三度携手。有人戏称，陈宇是张艺谋的“御用编剧”。

回顾5年来的接连合作，陈宇直言，自己从张艺谋身上学到了很多关于电影和创作的认知和看法。“我们亦师亦友，我也努力为他提供一些帮助，包括故事、剧本层面和原创想法。这种关系非常好。”他还强调，“我觉得我们一直在打破舒适区，开拓新的艺术样态和新的领域。”在创作过程中，陈宇并没有刻意体现张艺谋的个人风格。“我觉得他要的不是舒适区，他和我恰恰都是希望打破舒适区。”

有时候，陈宇觉得某个场景差不多可以过了，但张艺谋却认为不够好，直接说不行，继续修改。“他的开拓心也能影响到我自己。这是我觉得他非常难得的，特别是他已经有如此成就，还能够不断开拓新的领域，对我来说，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一点。”

陈宇和张艺谋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在《坚如磐石》这部电影中，陈宇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他们的合作方式。他说：“有时候并非他（张艺谋）单方面提要求，而是随着我们合作的进行，大家的标准在不断提高。比如，我们已经完成了剧本写作，包括近140场戏。他认为时间长度太长，我说减不下去了。他说那样的时间长度是合理的，作为一部主流电影，对观众欣赏的关注度有一定的时间要求。当超过一个值时，观众注意力会涣散。他会说，我们需要再减少一些，我同意，但这确实很难。”

但在减少哪场戏的问题上，陈宇和张艺谋产生了分歧。最终的解决办法是大家共同讨论。陈宇把想法和理由都拿出来，最后告诉张艺谋：“我的职责是提供各种可能性，但决定你来做，因为这是你的工作。我相信你最后的决定，无论哪个，对这部电影来说都是最恰当的。”

在陈宇看来，观众是电影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认为，观众的参与和反馈是电影创作的重要参考依据。因此在创作中，应该把与观众的交流放在第一位。

“我们理性和感性并存。前期可能更多是感性驱使，而中间的整个生产过程则是理性安排。最后，在基本样貌形成后，我会用感性进行检验。但针对电影这种高度系统化和复杂性的艺术，理性占有非常大的作用，甚至占有50％以上。”

在创作中，陈宇自诩是个高要求的人，而在与张艺谋的合作中，更多时候是自己加快步伐，跟上张艺谋的脚步。“他的步伐非常快，同时他不断开拓和创新，同时要求速度和质量。现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文本速度跟不上他的步伐。”

除了吃饭和睡觉，张艺谋似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工作。有一次，陈宇开玩笑说：“今年我们很累，休息几天吧？”“我跟你说真心话，如果我抽出这几天时间来工作，那我是快乐的。但坐着放松这算休息吗？脑子里放空是很难受的。”张艺谋告诉他。

“我以前有些懒，但在张艺谋导演的影响下，我也改变了很多。他可以说是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了电影的人。他为电影而生，将自己全部生命和精力奉献给了中国电影。包括他的喜怒哀乐、日思夜想、痛苦与犹豫以及幸福与喜悦，这些都与电影紧密相关。”陈宇透露，接下来还将与张艺谋第四度携手。

编剧、导演或监制？还有下一个身份

陈宇的经历非常“丰富”，他既是编剧，也做导演，还做学术研究、教书育人。因此，陈宇被业界许多人誉为是“掘井式”创作的“作者型”人才。

很早以前，陈宇就为自己的人生规划了方向。大学时，他选择历史专业，后来又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读研究生，每天8点钟起来就去拉片室拉片子、上课。硕士毕业后，陈宇又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师从知名戏剧导演曹其敬，攻读导演系博士。

“我一开始就想学习电影，以后发展电影的爱好。高中时，我思考如何将我喜欢的事物结合在一起，例如文学、音乐和美术。我觉得有用的东西可以将它们凑在一起。我认为如果以后要制作电影，必须具备人文学科的基础，需要对社会和人有所认识，这需要一个充实的、综合性的学科体制。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学习电影专业。”因此，陈宇步步为营，为自己选择了一个人文学专业作为起点。

图片来源：《坚如磐石》官方微博

现在，陈宇依旧定期去北京大学教书，在学术研究与电影创作中游走。两者并不矛盾，对陈宇而言，理论研究和教学是某种方法论和理论的提纯，可以用在创作上，包括对市场、产业和创作实践的经验总结。“反过来，它又会反复与我的理论研究相结合，所以这两者之间似乎越来越一体化。”

如陈宇所言，艺术是充满创造力的劳动。这意味着，他并不依赖于灵感，反而期待灵感。如果灵感没来，他也不等，就按照他认为的规律和方法论来推进。

劳动过程中，会有痛苦的时候，比如在电脑屏幕前一坐就是7个小时。但创作也有“好”的痛苦，它可以使心灵和身体走向一个更为有序、更具创造力的方向，产生更多价值。

接下去，陈宇并不想给自己设限，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本职专业是讲故事和叙事。“在电影中，我以编剧或原创作者的身份出现，还是以导演或监制的身份出现？我都会继续尝试。对我来说，我不会以票房为目标去做，而是尽量做一部好电影，让观众有强烈情感体验的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