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经济新闻
今日报纸

每经网首页 > 今日报纸 > 正文

乡愁 是淡淡的忧伤和隐隐的疼痛

2015-02-25 00:43:33

昨天还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中穿行,看着微信、晒着朋友圈,在手机上浏览着最新资讯,交易着股票,今天突然变幻到这种感觉略微蛮荒的场景,时光好像一下子倒退了半个世纪,瞬间还不能适应这种强烈的反差。

◎李伟

·1·

“到啥地步了?”

“晚期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看她能否熬得住,再过最后一个年。”

“应该去县医院住,村子里没有任何医疗条件。”

“妈不愿意去医院,她知道治不了,不想白花钱。再说,费用也高……”

凤青是我儿时最亲密的玩伴,他的母亲患了肝癌。他母亲是我们村子里老一代人中的最后一个老人,瘦得像山里木柴一样的身躯,蜷缩在有点发霉气味的厚棉被里。光线昏暗的屋子,老式的木架子床,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面,潮湿的带霉味的空气,冷风从木板墙壁的缝隙间,不时穿透进来。“妈,你看是哪个来看你了?”凤青不断地在老人的耳边喊,用手摇动着老人的肩膀,但是,几乎没有反应,“她已经认不了人了,谢谢你这么远地回来看她。”凤青不断地说,又仿佛喃喃自语。

虽然和我年龄相似,但是一直在家乡的凤青,辛苦而恣睢的生活,让他的年龄看起来比我大很多。

这里是我的老家,米仓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昨天还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中穿行,看着微信、晒着朋友圈,在手机上浏览着最新资讯,交易着股票,今天突然变幻到这种感觉略微蛮荒的场景,时光好像一下子倒退了半个世纪,瞬间还不能适应这种强烈的反差。

·2·

米仓山是秦岭以南一条美丽的山脉,位于川陕交界处。这里有闻名遐迩的光雾山红叶风景区,也有美丽雄伟的国家级盐河原始森林风景区、七里峡风景名胜区,这里是三国争战的故地,也是革命老区——川陕革命根据地的核心区。我们村子就安静地躺在米仓山长轴般的画卷里。

以前,很多人羡慕我们村子:30多户人家,聚居在几个庞大而古老的四合院里,小时候,一大帮孩子嬉闹玩乐,平时间就人声鼎沸,过年的时候就更是一年中的盛典。家家户户杀猪宰羊,轮流摆席聚餐,吃“转转宴”。

从初一开始,嫁出去的姑娘们纷纷带着一大家人回来了,村里锣鼓喧天,大人们围着火堆打骨牌(一种骨制的类似麻将的牌九)喝烧酒,小孩子们更是“办家家”“抓特务”彻夜不眠。凌晨0点一过,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山中回音阵阵。过年的味道,比陈年老酒的浓香还浓厚。

可是,后来,这种繁华喧嚣,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慢慢消失了。如今,偌大的村子,仅仅剩下6个人居住在村里。其余的人,都纷纷外出打工,去了镇里、县里居住。他们中多数人租房而居,极少数人买房而居。村子基本空了,很多四合院中的老房子(那可是有历史年代的),在风吹雨打中,破败坍塌。

凤青也在镇上租了房子居住,只是母亲病危,我们村子里老人讲究落叶归根,才又搬回村子里。

“那么好的土地都荒了,早都长成了林子,以前,人很少看见周围有野兽啊,现在连野猪都到处出没了。”凤青说,“种地收入低,再者呢,现在年轻人不愿意、也不会种地了”。

“土地撂荒了,在镇上县上租房而居,那长久之计怎么办呢?”我问。

“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然又能如何呢?”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看着由近及远、层次分明、绵延起伏的大山峰峦不再说话。

·3·

“吴松去哪里了?”在镇上碰到初中同学广娃子。闲聊间我突然问他,吴松也是我们初中同学,也曾经是米仓山地区有名的煤老板。“跑了。不知去了哪里。他三个煤矿,有个晚上‘扯马股’把一个煤矿输给了马老三(扯马股,是我们老家一种赌博方式),另外两个煤矿,因为他参加放水(高利贷)亏空,煤这两年也卖不出去,政府又整合资源,关了,放水追债的人多,好多人说要砍了他,他就跑了。”

由于大自然的造化,米仓山盛产矿产。尤其是煤炭资源异常丰富。我们老家曾经有很多三线工厂,人民银行的一家印钞公司就在我们家乡(上世纪90年代搬迁到了成都,是现在成都印钞公司的前身),还有很多国营大煤矿和矿务局。因为煤炭的原因,我的家乡也“盛产”煤老板。

我的很多亲戚和同学,只要是没有考上高中或者大学,脑袋稍微灵光一点的,都成了令人羡慕的煤老板。我们老家的普通百姓们,多数也以挖煤(当矿工)为生计。在煤炭疯狂的年代,挖煤虽然随时有生命危险,但是收入很可观。“煤厂都关闭了,那挖煤的人呢?”我问广娃子。“煤厂少了,人们的生活就成了大问题了,分散到全国各地去吊线(吊线,意思是砌砖、当建筑工人)了,吊线的收入,只有挖煤的一半都不到。恼火!”广娃子啧啧地说。

·4·

“煤厂关闭了,一个大水泥厂又建起来了。”广娃子指着高高烟囱说。在印钞公司的原址,一个巨大的水泥厂拔地而起,浓烟滚滚。

为了配合水泥厂的生产配套,政府又把一座名为朱家坡的大山,整体卖给了一家中字头的企业,开采大青石,青石厂炮声隆隆。我看见,那么美丽雄伟的一座大山,小时候上学每天路过,现在已经被拦腰斩断了,山体斑驳,像一块一块硕大的牛皮癣,开采的大青石的废料甚至阻塞了峡谷,河水也变成了粉白色。人的力量太强大了。上学时课本上的《愚公移山》,总觉得不可思议,没有想到,如今伟大的愚公就在眼前。

在几十年的煤炭开采中,美丽的大山中到处是小煤厂,满目疮痍,很多山体都被小煤老板们掏空,甚至影响到居民房屋安全。“美丽的朱家坡大山,应该很快就不存在了。”我说。

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看来,绝对不仅仅是城市面临的问题。

·5·

正和凤青谈话间,我的手机“滴”了一声,习惯性的用手指一划屏幕,一个微信弹了出来:来自每日经济新闻官方微信的文章《A股赚钱下一个风口:国企改革117家公司全扫描》,下意识地顺势打开手机交易软件,十多只央企大盘股像一群喜鹊密密匝匝地排在涨幅榜前列,仿佛正咧嘴向我笑着。一下子就有了交易的冲动……

但是,突然间,感觉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下和这样的背景中,我这种想法和举动显得非常滑稽和不合时宜。

使劲按下电源键,关闭了手机。

·6·

移动互联正在以风卷残云之势,对各类产业进行彻底革命。城市越来越光怪陆离,新生事物每天都在蹦极般地上演,和眼下宁静得有些蛮荒的乡村,反差强烈。

城市在互联网的战车上加速飞奔,乡村却在传统村落的解体中逐渐衰落。

这是好事呢?还是不好的事情呢?

我思绪很乱,真的不知道。

·7·

就在我回城的第二天早上,老家来电话,凤青的妈妈驾鹤西去了。在这样一个严寒的冬天,这样的村里最后一位老人,在这样一间几十年如一日的阴暗潮湿的老屋子里,在肝癌的巨痛中走了,死后就葬在了村子后面的山上,和千百年的大自然长眠一起,除了米仓山间那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和小镇上50米长的狭窄街道,她一生都没有感知一下外面精彩的世界。我甚至滑稽地想,关于移动互联的事情,那在她来说,更是人类之于万亿光年之外的外太空一般,但是就物理距离来讲,她就在距离成都仅仅350公里的米仓山的画卷里。

·8·

回城之前,来到父母的坟墓前,我和我儿子长时间地跪下。

兄妹6人,我排行最小。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我的哥哥姐姐们虽然聪明好学,而且成绩非常优秀,却一直未能读完高中,更遑论大学。我的父母生我的时候,已经是40多岁高龄。我很幸运,刚好遇上邓小平时代改革开放,有权利读书了。父母便发誓要送我读大学。

当我开始上学的年龄,本应是一般父母都开始养老的日子,可我的父母却要在50多岁时起,开始供养一个孩子漫长的读书生涯。年迈的父母,以他们老弱的身体和血汗为代价,供养我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我曾经发誓要让父母亲享福,我要给他们这个世界上顶好顶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刚刚大学毕业的第4个年头,还在为前途苦苦打拼的时候,母亲积劳成疾,离我而去。后来,父亲亦追随母亲而去。

我曾痛不欲生:子欲养而亲不待,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这种痛苦更加痛苦的了。

我只有不懈地努力学习和奋斗,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长跪父母坟墓前,余光中那句最最著名的《乡愁》名句再次映射在脑海:“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天堂里没有劳作和痛苦!愿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安息!

如需转载请与《每日经济新闻》报社联系。
未经《每日经济新闻》报社授权,严禁转载或镜像,违者必究。

读者热线:4008890008

特别提醒:如果我们使用了您的图片,请作者与本站联系索取稿酬。如您不希望作品出现在本站,可联系我们要求撤下您的作品。

欢迎关注每日经济新闻APP

每经经济新闻官方APP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