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饥寒与温情 中国救援队在土耳其重灾区

每经记者 张韵    每经编辑 杨夏    

这是土耳其一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灾难。

7.8级大地震，夺去了数万人的生命，留下成片的废墟与一双双流泪的眼睛。

悲痛之下，分秒必争。88个国家和地区的救援队陆续出征，驰援土叙。

他们送来跨越千里的慰藉，在6000多次余震中奋力搜救，但求一线生机；他们送去生命最后的体面，在零下5度的严寒中让逝者安息，愿生者坚强。

“很痛心、很无力，我们深切感受到土耳其人失去亲人的苦楚”，2月20日，为救援队与当地灾民筹备物资的任志庆终于回国，历经了十一个日夜，有太多感受，却又无以言表。

多么希望，从此没有无奈的分离，不用睁着眼睛看家消失的场景。

“到达灾区的时候，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比较惨重的震后状况，五层六层都塌下来，一二三四层埋在地底下，大量失踪人员还未找到。”参与救援的水草队长接受《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回忆。

直到2月21日，在土耳其机场挥手告别的那一刻，他们共搜寻出43名遇难者。

蓝天救援队在阿德亚曼省展开救援行动。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废墟中，丈夫抱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

这是厦门蓝天救援队第三次参与国际救援。

在连续三天的沟通准备后，水草队长带领18位有丰富救援经验的队员，从中国飞往土耳其。

他们是全国23个省（市、自治区）103支蓝天救援队的缩影。特大地震牵动人心，民间组织自发救援，他们和异国他乡的兄弟姐妹并肩作战，共度难关。

“这一次最大的触动是看到各个国家（队伍）在救援现场中的联动、默契和友好，每天都很感动。”水草队长说。

2月9日，他们从厦门出发，在中国香港转机后于23:30飞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原计划去开塞利的行程因天气原因，最终改道另一个重灾区——加济安泰普。2月10日9:10，救援队驱车前往阿德亚曼，在16:30到达市政府后，还没有来得及扎营，就接到了当地政府指挥部的救援任务。

地震之后，满目疮痍，受灾的11座城市有超过8.4万栋建筑倒塌、严重受损或急需拆除。

不顾舟车劳顿，水草率队与当地救援人员一起挖掘到深夜12点，没有吃饭，没有休息。

刚完成一个任务，救援队又接到了新的求助：在一栋倒塌的楼里，有三人被困，请求紧急救援！

夜里的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1摄氏度，水草队长和队员们冻得直哆嗦，严寒是最大的挑战。

冷，无尽的寒冷，就像被关在了冰箱里一样，寒意从防寒服外侵入体内，连手脚都快要失去知觉。他们在黑暗中徒步行进，去达下一片废墟。

队员架起了无人机照明，把8000平方米的灾区现场照得通亮，可以让各个国家的队伍都能开展工作。

家属说不出被埋者的具体位置，水草队长便反复评估排查后安排队员开挖。

“废墟上有很多的横梁与木板，我们用扩张钳、起重机将其破拆，”水草说：“家属只说人在这一扇门偏右进去1米左右的地方，但挖到两米的时候仍然不见身影，因此我又做了一次评估，反向往左、往里再挖了两米。”

凌晨三点多，救援队突然看到了一堆血迹。

凌晨四点多，一件带着血迹的红色衣服显露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废墟中露出了脚，水草这才看清，是一个男性，但是他弓着身体。

刨开一个小洞窟后，队员看见他侧身抱着妻子的后背，头卡在混凝土上面。

小心翼翼地破拆掉周围的钢筋水泥，救援队将他抬出，他们用白色的裹尸布牢牢地包裹着他，给予这个寒夜迟到的温暖。

蓝天救援队在阿德亚曼省受灾现场。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再来挖这位女性的时候特别艰难，因为她的脚和头都卡在最深的废墟之中，”水草的语气有些颤抖：“她整个人的身体也是弓着的，怀抱着婴儿，用胸口去保护怀里的宝宝。”

一名救援队员补充说，她的左手被压在一块粗大的板块下，右手紧紧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如果要把母子一起带出来，可能会刮伤，如果要分开她们，又特别困难，”水草说道，当时费了好大的劲，才慢慢把两人分开，先把妈妈带出来，再把宝宝也带出来。

眼泪无声地滴落。

一想到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水草的内心满是悲悯：“虽然没有搜救到幸存者，但无论怎样，我们也算是高效率地把遇难者带出来，这对于家属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天上多了三颗相互依偎的星星。

上午8点40分，厦门蓝天救援队收队，扎营。

持续8个多小时的救援任务，对于每一位队员来说，他们需要抵抗的是来自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考验。

但回营地休息不到2个小时，救援队员又再次出发了。

饥寒交迫的幸存者需要长期心理援助

为厦门蓝天救援队提供后勤保障的任志庆，在当地志愿者的协助下，于阿德亚曼与哈塔伊两地，顺利展开了惠及3000余人的救援赈灾工作。

出发之前，庄海龙接到了蓝蝶基金会理事长任志庆的电话，被邀请前往土耳其共同参与国际救援行动。

志愿者庄海龙是土耳其的旅游业从业者，经常前往土耳其，也认识一些本地人。经过朋友的引荐，他们找到了一位土耳其商人阿力，他为任志庆的物资团队提供了强有力的交通保障，并带领队伍找到采购点，发放给最需要帮助的村庄。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跨国救援，地震发生后，想为土耳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庄海龙在通话中告诉记者：“到达之后，看到曾经如此熟悉的地方顷刻变成了废墟，心情非常不好”。

“我们帮助的都是一些急缺物资的灾民，他们流落街头，只能住进帐篷，”阿力说，在他们到达之前，一些村民住在羊圈里或者是用塑料搭起简易帐篷避寒，缺乏衣物和保暖物资。

每天的采购需要在路上耗费七八个小时。有时会遇上暴雪，气温甚至降至零下15摄氏度，交通状况非常恶劣，举步维艰，好在采购小队都平安归来。

在现场进行搜救的蓝天救援队。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月13日，任志庆和志愿者们达到哈塔伊省的阿尔德奇乐村时已经是深夜。

当地人说，因为地震，附近村落已经走了很多人，避难所地处偏僻，营地里有很多老人孩子，因为天气寒冷出现了感冒、发烧的情况。

饥寒交迫中的灾民们在深夜才能拿到维系温饱的帐篷、奶粉、饮食、保暖用品、药品、女性用品等物资，但他们没有哄抢，领取非常有序。

上午8点出发，晚上9点回来，志愿者们的工作时间很长，休息三四个小时后，又要启程，驱车到300公里开外的超市、农贸市场、屠宰场采购。

连日的救灾，也让志愿者们体能严重透支，腹泻、胃痛、感冒、低烧不断，志愿者乐乐为了早日把物资发放到灾民手中，连吃饭都顾不上，因为低血糖昏倒在现场后，还不忘安排接力。

救援途中，任志庆带着12人的志愿者小队去往了哈桑市、伊斯肯德伦市和安塔基亚市。在一个约1万人避难的村庄里，他看到一位叙利亚妈妈肚子里怀着孩子，她的家人躲过了战争，但没有躲过这场地震。

废墟中，她的伤心让任志庆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我有一座房子，我有钱，但是没有用，地震应该把我一起带走，”一位男子坐在安塔基亚市曾经繁华的公园边上默默流泪，他说地震当天他去了别的城市，全族人无一生还。

任志庆说，灾后的心理援助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2月16日早上，他陪村里的一个孩子一起踢足球，那份开心好像已是久违的轻松，没有语言的障碍，暂时忘却悲痛，他觉得国际援助不仅仅是提供搜救与物资，而是要持续陪伴这些失去亲人的灾民，真正和他们在一起，现在他在招募的志愿者身上看到了这种力量。

乐乐说，那天去安塔基亚市分发物资时，下车去了解灾民情况，了解到一个女孩的母亲和叔叔一家都去世了，“我跑去安慰她，疏导她，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去抱抱她，因为我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妹妹，觉得很痛心”。

阿力说，中国救援队返程后，他会留下来继续传递救援精神，把物资与疏导带给更多灾民。

后记

2月20日，任志庆和庄海龙安全返回广州，他在朋友圈写道：“愿世上再无灾难，愿人人活在爱里……”

2月21日，水草队长率全体队员平安抵达厦门，完成土耳其地震救灾任务，她说：“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坚韧。”

三名地震幸存者被埋废墟296小时后获救，凝聚了各国救援队为之彻夜奋斗的血泪与希望。

2月21日凌晨，土耳其哈塔伊省发生6.4级地震，记者问志愿者们的情况，他们说目前安全。

土耳其政府已开始全面重建11个受灾城市。

“这段日子充满感动，尽管自己很匮乏，但一些百姓会把自己买的一部分鸡蛋，专程来给我们，让我们送给灾区；有一个老爷子把家里的新鞋子都拿来给我们穿；还有当地的居民塞几百块钱给阿力，让他帮忙采购小孩的奶粉，”任志庆细数起救援中的点滴，他说当地的政府、军队都很支持，他们与指挥官互换了头盔。

土耳其救援队与厦门蓝天救援队互换头盔。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以前去土耳其，当地人会礼貌地向我问好，现在他们再看到中国人，会鞠躬，感觉不一样了，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庄海龙说道。

土耳其人称呼中国人为“QIN”，天气寒冷，他们会给救援队送上热茶，好像是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一样，除了接受帮助，也愿意帮助更多的人。

封面图片来源：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