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经济新闻 2021-10-17 09:24:03
每经记者 张凌霄 高涵 每经编辑 高涵
25岁的艾伦·史密斯（化名）从今年初开始参与一档大热的美国有线电视节目的制作，在其中担任制片助理的职务。之后9个月的连续工作，让艾伦的脚和腰都受到了极大损伤，严重的时候他甚至难以坐下来。
“我们经常连续工作16、17小时，而且吃午饭的时间也会被推迟到实行午餐补贴的时间点，因超时只能发放给幕后人员的午餐补偿金往往比提供一份午餐花费更低。”艾伦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很多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都有类似的经历。”
新冠疫情暴发后，好莱坞停摆数月之久，许多影视从业人员也失去了收入来源。复工后，急于填补停工损失的各大制作商推进项目的步伐变得更加激进，但为员工提供的配套工作环境却并未能跟上，反而越发苛刻。
正因如此，好莱坞幕后人员正在酝酿一场大罢工，以争取提高待遇以及减少工作时间。
在社交媒体推特上，一个专门收集美国好莱坞国际舞台从业人员联盟（International Alliance of Theatrical Stage Employees，以下简称IATSE）成员故事的账号向大众分享了更多从业人员们的艰辛。其中，危害到身体健康的工作时长、难以支持生计的低薪和不合理的休息安排是最常被提及的内容。IATSE可以理解为好莱坞幕后人员的工会。
此前，IATSE与美国电影与电视制片人协会（Alliance of Motion Picture and Television Producers，以下简称AMPTP）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合同谈判，涉及大约6万名幕后制作工人的薪酬标准和工作条件。但双方迟迟未能达成协议。
10月13日，IATSE主席马修·勒布（Matthew Loeb）表示，若不能与AMPTP就改善剧组人员待遇问题达成新的协议，好莱坞和流媒体企业约6万名电影和电视制作人员将于18日举行罢工，这将成为该工会创立128年来首次成员授权举行的全国性罢工。
公开资料显示，IATSE创建于1983年，目前该工会的会员为美国和加拿大约15万电影和电视项目的幕后工作人员，职业如摄影师、剪辑师、服装师、灯光师、特技指导和编剧助理等。
聚光灯背后
美国好莱坞某拍摄现场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近两年大家的工作环境变得更加恶劣，疫情让制作公司有恃无恐地强迫工作人员在糟糕的工作条件下为他们卖命。这成为了激怒大家的导火索，也是这次罢工热情高涨的原因。”艾伦讲述道。
在推特上，一匿名网友描述称：“很多人不知道制作协调员、助理制作协调员或是会计师的工作时长都非常长，而且他们都没有加班费。我作为第一助理会计师，通常每天工作17个小时以上，但时薪却只有12美元。”
该网友还提到，“我连续9个月一周工作六天，早上8点到办公室，一直工作到半夜。我的背和视力都出现损伤。我一晚上只能睡3个小时，半夜2点还在回邮件。”
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名誉教授杰森•斯奎尔（Jason E. Squire）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许多IATSE工会成员由于是自由从业者，所以他们一旦没有项目可以参与，就意味着没有工作，薪酬就难以得到保障。”斯奎尔是著名导演道格•李曼、漫威总裁凯文•费格等的老师，同时也是《电影商业（The Movie Business Book）》的编著者，该书被业内人士称为电影商业启示录，最新中文版将于明年在国内面世。
由美国编剧工会（WGA）理事利兹·阿波尔发起的“好莱坞涨待遇运动（PayUpHollywood）”所进行的年度调查显示，2020年有将近80%的从事助理及其他支持性工作的员工年薪低于5万美元，其中还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年薪低于3万美元。
洛杉矶作为好莱坞的大本营，聚集了大量影视娱乐业的从业人员。据2019年房地美的一项研究，以租金中位数为标准，收入低于5.36万美元的洛杉矶人是处于“支付困难（cost-burdened）”状态。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将“支付困难”家庭定义为“住房支出在总收入中的占比超过30%”和“可能难以负担食品、衣装、交通和医疗等必要开支”的家庭。
年度调查中有超过19%的人称，由于“新冠疫情造成的无收入情况”，这部分人选择离开了洛杉矶或搬去了家人或朋友家。
按照惯例，IATSE与AMPTP每三年会就每一份工会合同进行重新协商。上一份2018年协商达成的合同即将与2021年7月31日到期，因此今年双方又进行了新的协商，焦点落在了提高薪资水平、减少工作时长、追加流媒体内容的薪酬等方面。
流媒体的冲击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任钢 摄 （资料图）
伴随影视娱乐行业走入流媒体时代，流媒体制作公司崛起，美国的电影电视行业迎来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以奈飞（Netflix）、Amazon Prime Video和Hulu为代表的流媒体公司开始踏入影视制作领域，Netflix成为了其中的翘楚。2013年，Netflix推出第一部原创剧集《纸牌屋》，并大受好评，打响了其自制剧第一枪。2017年，Netflix开始筹备拍摄原创电影，此后《罗马》、《爱尔兰人》等电影接连上线。而也是在这一年，Netflix的订阅用户首次超越全美有线电视订阅用户总数。
新冠疫情的暴发，给整个影视娱乐行业带来巨大冲击，传统线下娱乐行业的停摆，推动了流媒体市场的急速扩张——迪士尼的Disney+、苹果的Apple TV+、华纳旗下流媒体平台HBO Max、以及2021年新登场的 Discovery+ 和 Paramount+等相继加入流媒体大战，开始激烈争夺市场份额，各大片商都在加班加点地制作新的剧集。
流媒体的兴起推动了影视娱乐行业的线上化发展，却冲击了好莱坞原有的行业规范。
除过度工作、缺乏休息等问题外，流媒体工作人员的不公平薪酬待遇也是IATSE此次谈判的一大重点。
IATSE在一份声明中称，尽管流媒体巨头的项目制作预算数额庞大，但流媒体从业人员的薪酬比行业中其他工作人员的薪酬更低。艾伦也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证实了这一点。
艾伦表示，就制作经费而言，许多流媒体节目的预算甚至比有线电视节目要大，这主要是因为流媒体公司获得了更多金融资本的支持。虽然根据节目类型的不同，预算金额会有差异，但是流媒体公司确实将大量的资金投入到了他们的各种项目中，以求迅速扩充他们的内容库。但员工薪资待遇方面，流媒体巨头却并不慷慨。
佐治亚大学娱乐与媒体研究学院副教授凯特•福特米勒（Kate Fortmueller）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解释道，传统厂商和流媒体厂商制作电影或节目的方式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主要的不同之处在于作品在哪里上线，这决定了这个项目的制作要求以及员工的薪酬应该遵循哪个集体谈判合同的条款。
斯奎尔则向记者指出，“‘新媒体’项目薪资低的情况与家庭娱乐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兴起的时候的情况类似。AMPTP认为流媒体属于新媒体的领域，这个行业太新了，未知数太多，他们就给工会的员工确定了更低水平的薪酬标准。但这是不公平的，因为以英文为载体的流媒体服务在普及率和输出量上都正在呈现爆炸式的增长。”
在流媒体高速发展的当下，IATSE也开始为身处该领域的会员谋求更多的利益。该联盟曾表示，2009年的时候，IATSE和各制片厂共同认为，新媒体经济是“不确定的”，在就业条件方面给予更大的灵活性对于双方是“互利的”。但是现在情况已不再如此，双方之间也不再存在“互利”。
罢工倒计时
美国好莱坞山顶字牌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10月13日，IATSE主席马修•勒布表示，与AMPTP的谈判将一直进行到满足其工会会员基本需求的时候。当日，AMPTP发布声明称，将在接下来的5天中继续进行谈判，争取达成新合同，以求维持行业的正常运转。
除了要求更合理的工作时间、更优渥的工资和更多的休息时间，IATSE的成员希望在Netflix、苹果和亚马逊等公司的大预算流媒体项目中获得更大份额。
斯奎尔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指出，流媒体项目制作在预算、人员等方面与传统制片并无不同，而在这类“新媒体”行业呈爆发式增长的当下，该行业的从业人员理应得到相应的薪酬。
IATSE提出了为所有作品的协调人和助理等工作人员提供更高的工资，减少工作时长，延长拍摄期间的吃饭时间，为流媒体内容制作提供追加薪酬等要求。但代表传统的好莱坞制片厂以及Netflix、苹果、HBO等流媒体制作方的AMPTP并不让步。
“这次事件可能出现的结果是，在谈判的最后期限双方达成协议，亦或是IATSE开始实行罢工，但可能是短期性的。”杰森•斯奎尔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
截至10月7日，AMPTP已同意在各工作日间提供10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福特米勒向每经记者表示，这一规定此前一直未被通过，因此是IATSE取得的一个进步。但值得注意的问题是，有很多员工都会在通勤上面耗费很长的时间。
目前，美国导演工会（DGA）、美国演员工会-美国电视和广播艺人联合会（SAG-AFTRA）、美国东部编剧协会（WGAE）和国际卡车司机协会（Teamsters）已发表联合声明支持IATSE为其会员谋求更好的合同条件。
停摆代价高昂
2007年美国编剧协会罢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好莱坞工会因合同待遇问题而计划罢工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2007年11月到2008年2月，代表12000名编剧的WGA因互联网和其他形式的新媒体工作的薪酬问题，实行了为期100天的罢工，有60部美剧暂停拍摄，同时大量作品无新产出。乔治·米勒版电影《正义联盟》等多部酝酿中的影片流产；《英雄》《实习医生格蕾》《绝望的主妇》《犯罪现场调查》《迷失》等诸多热门剧集停摆，在罢工结束后才慢慢回归。据智库米尔肯研究所计算，这场罢工让加州遭受了约21亿美元的经济损失。
2000年5月到10月，SAG-AFTRA的13.5万名演员仅针对广告业举行了罢工，抗议演员的电视广告薪酬低的问题，这是好莱坞历史上时间最长的罢工，工会会员每天承担着约200万美元的损失。
在更早的1945年3月，参加工会的电影公司雇员为了要求更高的工资而罢工，造成近六成的在拍电影拍摄停滞，之后更多幕后人员加入，甚至最终在当年10月5日爆发了被称为“黑色星期五”的流血冲突事件，造成40人受伤。
对于IATSE此次的罢工声明，斯奎尔认为更像是IATSE在表达一种态度，也是催促AMPTP尽快作出决定。联盟在发出严肃性的警告，要求AMPTP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旦罢工开始，一定会对行业产生严重的影响，我认为AMPTP也会考虑到这点。”他指出。
斯奎尔预计，此次罢工事件的最终结果有两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是双方一直谈判到最后期限，也就是17日的晚上，最终达成一致，问题得到解决。另一种可能是IATSE会员确实在10月18日举行罢工。“但即使是实行罢工，我认为也将是一个短期性的，因为双方都无法真正负担长期性的罢工活动带来的损失。”
记者：张凌霄 高涵
编辑：高涵
排版：高涵 王蜀杰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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