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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水泉沟

每经网 2011-05-26 14:03:09

他们从儿子聊到舅舅,从孙子再聊到女儿。他们可能是一家人去参加婚礼,他们会把新娘和新郎的名字都记得,他们甚至还有新娘和新郎不同恋爱版本的争论,最终,父母输给了看似读高中的女儿。

  陈莉莉/文

 

  一、

  一个中年男人告诉我说,怀柔这几年发展得不好,不过房价倒是挺高的,1万多,“谁买呀?”他问。

  他说,他经常被邀请到青岛、三亚看房子,“海景房,真是漂亮,也便宜,谁又去那么远呢?”

  他说,1997年世界妇女大会在怀柔召开时,那几年怀柔发展得还不错,“那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怀柔,你知道吗?”他望着我。

  我告诉他。那时我还不知道有一天会来北京,我知道北京有天安门,不知道北京还有一个叫怀柔的地方。实际上,在这个土生土长的怀柔人眼中,北京是北京,怀柔是怀柔。

  这次,我要去怀柔寻找一个叫水泉沟的地方。

  去之前,我知道这个地方与一个叫何伟的美国人有关,与一个叫魏子淇的农民有关,与一个叫三岔村的村落有关。实际上,我以为我要寻找的就是三岔村。寻找那个原始的“最具中国农村特色”的村落。

  辗转到了怀柔于家园汽车站。车站,站满了等车的人。也到处都被问到“去哪?”他们以拉黑车为营生,他们希望你去一个他们能拉返程客的地段,比如说慕田峪村。他们拒绝去三岔村,“大山沟里,没有车愿意去那里”,他们热心地告诉我车站服务员在哪里,指了指树荫之下。

  车站服务员与所有的乘客一样,没有专门的房间或者专属地盘,坐在露天的草地上,她主要负责咨询。她说“有去三岔村的车”,我问“几路?”,她说“怀柔的车不分路”。她说“仔细看车上的标记,写着‘怀柔到三岔村’,3:50发车”。

  车来了。写着“怀柔到三岔村”,16人座的那种小型中巴。除了我和另外两个看似旅行者的人以外,车上的人们都是熟人。他们或刚从医院探望病人,或者参加某亲戚孩子满月,或者是回娘家,或者去姐姐家,他们都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即这辆车到达的地方与他们的生活密切相关。

  一路槐花香。不忍入睡。

  一个半小时的光景,他们说是三岔村到了。待司机将车调头以后,车上的人开始下车。他们问,旅行的吗?有住处了吗?我说,找魏子淇家,很多人都说“噢。他家?”他们指着一个带着助听器的老人,说“你跟着他走”,我跟那位老人说话,大声地说,他没有反应。我跟着另外那个看似旅行的人,他们也去我要找的那户人家,来之前,他们查过GOOGLE地图,“大概两公里,靠近山顶,有铁门有狗那家就是”。

  这里就是怀柔区渤海镇三岔村水泉沟。水泉沟是三岔村的一个自然村,我是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就像中国的很多农村一样,某“村”下面还有自然村,人们往往不知怎么形容“村”以下的组织。那个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某组织后面,现在慢慢地是会是门排号。或者在更多的农村,人们也往往不知道谁家是多少号,而只知道谁家在哪里。而在水泉沟这里,直接是那家户主的名字。

  十几户人家居住在这里,自从这里的人们开始了农家乐,开始了把房子租给对村庄感兴趣的中国城里人,或者外国人,这里就出现了私家车,多是运动型轿车,也多是新款。

  水泉沟在大山里面,怀柔里的人会把到这里来称为“上去”,村里的人想到怀柔,会说“下去”。怀柔里的的士司机会说“大山里的地方没有车,打车也不去”。

 

  二、

  浓郁的花香。

  女主人说“这是丁香花”。

  到魏子淇家已是下午4时左右。

  女主人张罗着问我吃什么,炸花树芽自是必点之菜,还有那炖红鳟鱼。女主人上山寻菜,我在小村子里转悠。联通手机没有信号,一辆带着“联通”字样的车停在那里,放着黄小琥的《没那么简单》,几个工作人员在那里拉扯着长长的线子。“不知道是装网线还是信号线?”有村民这样问他们。

  隔着半山腰,他们喊“吃饭了!”

  从我站的位置斜着向上看,他们站成一排,在半山腰上的院子里。可能担心我听不到,他们中的大姐已经披了件外套往大门外走,山里一早一晚,凉。

  饭桌摆在院子里,露天。在群山环绕的村落里,在一个叫魏子淇村民的露天院子里,完成了我的周末晚餐。

  魏子淇那个傻傻的哥哥,依然不会说话,依然对陌生人保持着他的好奇。他用他自己世界的语言向周围表达。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吃饭,不远,也不近。魏子淇的叔辈兄弟从外面走来,瞪着他。他转身走了。接着又回来,看那个叔辈兄弟还在那里看着他,他又走了。来回几番。我看着他往复几回。在他们的眼光里,我装作没看到,在他那里,我也是装作没看见。

  我跟魏子淇的大姐,也是傻子的大姐说,让他跟我一起吃吧。大姐说“不用”。在他们一家人要吃饭之前,大姐给她的傻子弟弟特意做了一碗面条,走过我的跟前,大姐说“看看他吃不吃,他就是不喜欢吃米饭”。

  这个周末,魏子淇家里很忙。他们在给原来的院子装修,因为“有人将院子租了,一年6千块钱,只是偶尔来住,平时我还可以用”女主人说,“装修有点吵,对不住了”。

  魏子淇的两个叔辈兄弟及其媳妇都过来帮忙。刚开始,我误认为是三姐妹回娘家,实际上,只是大姐一个人回娘家。两个叔辈弟媳看着大姐将面条端给傻傻的哥哥,说“想过来疼一疼,放心不下,该疼的”。

  大姐和大姐夫年龄大了,不能给装修帮忙。大姐夫坐在小凳子上,我陪着他聊天,大姐在院子里收拾垃圾,傻傻的哥哥对我示意,同时又将目光转向院子的另外一个角落,那里有大姐要收拾的拉圾,我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交给大姐,他笑了。他用双手比划一个圆圆的形状,把它们放在嘴边,朝另一个方向努着嘴,然后再示意我,发现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又开始笑了,另外两个人在那里吃着苹果。

  大姐说“我是这家的姑娘”,大姐说“什么都明白,就不会说话”,大姐看着他的傻弟弟。大姐夫说“我快70了”,大姐夫说“明天早晨7:30有车回怀柔,一天两趟车,现在可方便了”,大姐夫说“我们家在延庆,我们那里也有农家乐,翻过这段长城就到了”。魏子淇所在的村落就在一段古长城脚下,周围会有标志显示“保护长城,人人有责。未开发长城,禁止攀登”,而更多的人来此村落,是为了爬这段“未开发长城”,从山这边到山那边。

  一村民牵着一头驴从魏子淇家下面路过,女主人问“牵驴干嘛去了?”她说“带它理发去了”。

  大家笑。

  我问“现在喂驴主要用来干什么?”大姐说“种地,驮东西”,从山脚到山腰,从山顶到山腰。

  女主人问“你爬长城么?我给你画图。”我说“就是来你家看看。下次再爬”。

 

  三、

  从山里看月亮、星星,很大很亮。

  山里的夜晚很凉。大姐说,“大清早地要是去爬长城,你穿的半袖不行”。

  走在夜里的山路,没有路灯,很黑。没敢再继续往下走。坐在路边砌好的水泥台阶上,看着夜幕里的大山,和从山那边悄悄挂起的月亮。一个村民从身边走过,她在我身后跳起来去够那长出一点点的杏。

  很短的时间过后,她又从我身边走过来。她大声地问我 “吃饭了吗?”听到我的声音说“哟,是个姑娘,我还以为是个小子”。她说“该回家了,姑娘,天黑,山里风凉”。

  晚上9点左右,推开客房的门,主人和客人房间里的灯都不亮了。有一个身影在院子里来回走着,是傻子哥哥。

  其实,三岔村被更多人知道于多年前,人们知道三岔村,知道魏子淇一家,知道那里有未开发的长城。从此以后,那里开始了更多的农家乐。而标志性带铁门的那家就是魏子淇家。那个叫何伟的美国人多年前的寻找中国最原始的村落,带活了这个村落的经济发展,也让这个村落不再是那么原始,虽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有了一个带动他们生活质量的副业,即农家乐,更多的村民闲下讨论的可能是谁家的房子租了1万,谁家的房子则是5千,谁家的房客是美国人,谁家的房客是英国人或者不知道哪个国家的。更多的山外人来到这里,体验所谓的村落生活或者以此为落脚点爬野长城,更多的家庭开始在家里蓄起了水池,养了红鳟鱼。更多的家庭都会有客房,客房里或有洗手间或没有,只是那马桶或者没盖,或者盖是坏掉的。客房里的床,或者两张、三张甚至四张,不以人数而论房钱,只以房间来论,或者那床上的被子,我们想象着是身居农村的母亲一针一线的结果,或者那床单是主人家新洗的,还有着洗衣粉的味道。只是所有的一切,我们可能都不太习惯了。

  更多时候,人们往往容易高估或者低估自己的能力,比如说随遇而安和随床就睡的能力。

  那蓄水池是流动的,一直有水“哗哗”的声音。蓄水池就在我的房间前面,听着水哗哗的声音,让你以为你就在山上的泉边,大姐说“这水比矿泉水都好,你真傻,来这里来买矿泉水”,于是这晚,在哗哗的水声、傻哥哥特有的声音以及山的怀抱里,入睡。

  梦里都是梦。

  四、

  决定从这里走回怀柔。再从怀柔搭车回京城。

  据说这里距离怀柔40公里,后来,发现这个数据可能不是那么准确。

  很长一段路,无人无车。

  偶尔能听到声音,山里某个地方传来的声音,可能是村民在那里劳作,或者是村民聚在一起聊天,多是老年人。

  偶尔能看到路边树起的牌子,黄底红字“泥石流易发区,请注意安全”,或者蓝底白字,即“保护长城,人人有责。未开发长城,禁止攀登”。

  从水泉沟到三岔村的公交汽车站大概一公里,一天两趟车到怀柔,早上一趟,晚上一趟,早年期,那个写中国村庄的美国小伙何伟来这里时,这里还没有公交车。人们要从怀柔坐到洞台,从洞台再想办法到三岔村,大概5公里。

  现在人们要方便很多,甚至可以坐铁矿峪村,再从铁矿峪村走到三岔村。只是现在有了到三岔村的班车,三岔村的人们会说“现在多方便啊,一天两趟车下去”。

  走着走着,会有车呼啸而过,他们急速“上去”,很快又急速“下去”。他们会猛烈地按着喇叭,路上没车。路边除了我,没人。我离路中央很远。

  走不动了,决定上一辆车。只要到怀柔。与去时的车不一样,从怀柔另一个方向来的车里,多了一些年轻人,或上班,或上学。与去时车一样的是,依旧有一些人是相熟的,他们从儿子聊到舅舅,从孙子再聊到女儿。他们可能是一家人去参加婚礼,他们会把新娘和新郎的名字都记得,他们甚至还有新娘和新郎不同恋爱版本的争论,最终,父母输给了看似读高中的女儿。

  回来的路上,睡着了,很香,不觉已是京城。
 

责编 刘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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