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全国政协委员、中央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张占斌：查处侵害企业合法权益行为，纠正侵害民企产权错案冤案

每经记者 李彪    每经编辑 陈星    

张占斌精彩观点：

● 尽可能用行政规章规范调整企业行为，不因企业家个人涉法涉诉而冻结、查封企业资产。

● 政策执行中“玻璃门”“弹簧门”“旋转门”现象大量存在。

● 一个有责任的政府，必须要推动当地民营经济发展，通过民营经济的活跃来激活国有经济和国有企业。

贡献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民营经济在我国经济发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但近年来，民营企业经常被排挤在一些政策之外，“玻璃门”“弹簧门”“旋转门”现象频出。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要纵深推进“放管服”改革，加快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

如何持续改善营商环境，如何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如何进一步推动高质量发展？

带着这些问题，在每经头条特别推出的“奋斗中国·两会高见”栏目中，《每日经济新闻》（以下简称NBD）记者专访了全国政协委员、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张占斌。

加强“放管服”改革系统整体性建设

NBD：近年来我国营商环境持续改善，今年政府工作报告又多次提及营商环境。对于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您有什么建议？

张占斌：优化营商环境，是构建新发展格局、把制度优势转变为治理效能的重要抓手。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永远在路上。

首先，要把优化营商环境作为政府推动发展的首要任务。

一是加强“放管服”改革的系统整体性建设，减少政策执行标准不明确、摇摆多变的不确定性，防止政策“打架”。二是从制度上规范政商“清亲”规则，完善官方政企常态化沟通渠道，健全政府官员容错机制。三是探索数字政府服务经济和社会治理新形态，在互联网教育、医疗和金融科技等领域，开展政企协同创新试点。四是依托第三方评估机构，深化全国市级以上城市营商环境评价，以评促改。用好自贸港、自贸区先行先试制度优势，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和做法。

同时，全面依法保护各类市场主体的合法权益。

一是依法严肃查处各类侵害企业合法权益的行为，继续加大力度甄别纠正一批侵害民营企业产权的错案冤案，健全涉及产权冤错案件有效防范和常态化纠正机制。

二是严格区分企业和企业家的法律责任。规范对企业经济纠纷与刑事责任的认定标准，尽可能用行政规章规范调整企业行为，不因企业家个人涉法涉诉而冻结、查封企业资产。

三是厘清司法机关办案界限，解决企业刑事案件属地管辖等问题。将公安机关跨省侦办民营企业犯罪案件的涉案款项归属权、支配权收归中央有关部门。

四是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加快制定商业秘密保护法，注重对侵犯知识产权和商业秘密等案件的处理。

此外，加快营商环境的制度化和法治化进程。首先是制度的法律化。目前还存在明显的法律过少，规章、规范性文件过多的结构性问题，一些制度缺乏稳定性、刚性。

第二是法律的明确化。法律应当是明确的规范系统，这是法律和政策的一个重要区别。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公权力很难规范约束、私权利也很难得到有效保障。

第三是程序的正当化。公权力的规范约束需要正当程序，目前立法对程序、尤其是程序的正当性重视不够。

第四是责任的妥当化。建议借鉴《环境保护法》的做法，规范约束政府的监管权力，解决执法不力、检查任性等问题，加快责任配置的妥当化。

第五是法律制度的体系化。要更加重视立法规划的科学和落实，建议进一步深化立法体制、优化立法机制。

此外，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政府要求企业讲诚信、社会讲诚信，政府首先就得讲诚信。但现在看，有的地方政府做的还不够。

赛迪公布的2020营商环境百强县前十位，江苏、浙江占据八席

 

建立解决企业拖欠账款长效机制

NBD：在改善营商环境中，降低企业生产经营成本、构建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等也一直是改革重点，未来在这方面如何进一步加大改革力度？

张占斌：在持续努力并切实降低市场主体运行成本方面，首先要结合国家财政收支情况，对抗疫纾困政策进行评估，期限能延则延，范围能扩即扩，呵护市场主体。继续加大清理政府部门、大型企业拖欠中小企业账款工作力度，建立解决企业拖欠账款的长效机制。

其次是强化金融对实体经济和中小微企业的支持，鼓励并规范金融机构利用金融科技发展普惠金融，降低中小企业融资、用能、上网、物流等成本。研究建立电力普遍服务补偿机制，合理降低工业用电单价。

第三是加大对装备制造业合理减税降费，对涉及国防建设的重大项目产品给予专项政策。全面落实国家增值税改革等减税政策，降低城镇土地使用税等税额标准。

最后还要建立涉企全国统一收费清单。规范第三方有偿服务。继续整治行业协会商会乱收费。加强对垄断行业收费监管。优化简化企业退出流程。

同时，强化基础性制度保障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全面落实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制定处罚教育前置、轻微违法免罚清单等制度。全面落实公平竞争审查制度。修订公平竞争审查实施细则，探索制定经营者承诺制度等规则。将公平竞争审查情况纳入政府绩效考核和营商环境评价。

优化事中事后监管。规范监管执法，减少入企检查次数。处理企业慎用关停“一刀切”。加快完善互联网平台经济的法律和治理规则，依法合理界定互联网平台责任。打击不正当竞争，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建立健全个体工商户的法律法规，加大保护力度。建立劳动者诚信档案。

 

GDP情结依然存在

NBD：优化营商环境是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方面之一，推进高质量发展也是“十四五”时期经济发展的重要要求，高质量发展有哪些基本要求？

张占斌：“十四五”时期，促进高质量发展，其基本要求就是做到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把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贯穿于经济发展的全过程。

其中，面对“十四五”时期新发展阶段环境的变化，如果创新能力搞不上去，发展动力不能顺利实现转换，实现新时代经济高质量发展就难以做到，我们在全球大国博弈、发展竞争中就会处于下风。

当前，我国经济发展正处于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突破一系列瓶颈、解决深层次矛盾问题的根本出路和动力在于把发展基点放在创新上，要通过创新培育发展新动力。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把创新摆在党和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不断推进理论创新、制度创新、科技创新、文化创新等各方面的创新，让创新贯穿党和国家一切工作，让创新在全社会蔚然成风。

同时，伴随着社会从“盼温饱”到“盼环保”、从“求生活”到“求生态”的转变，人民群众对清新空气、干净饮水、安全食品、优美环境的要求越来越高，实现绿色发展越来越成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成为对可持续和永续发展的追求。

绿色成为实现发展的普遍形态，就是要深刻反思过去粗放增长方式，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推动绿色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建设生态文明的美丽中国，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新贡献。

NBD：在贯彻新发展理念、推进高质量发展过程中，在一些地方是不是还存在诸多不足？

张占斌：是的，我们观察发现，至少存在这几种偏差或错误的倾向。一个还是GDP情结，以经济总量增长作为衡量政绩的表现。有些地方有些项目有些产品，并没有真正体现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要求，粗放的GDP还没有完全扭转过来， GDP里还有一些水分，甚至还有黑色的GDP。

现在看，黑色的GDP在逐渐减少，掺水的GDP也逐步在弱化。倒是有些GDP是低质量的，并没有产生出那么大的社会价值和社会效益，浪费了各种要素资源和机会成本，这是值得关注的。

另一种倾向就是片面追求政治正确，一些地方和基层形式主义盛行。整天忙各种各样的事情，传达文件、开会学习、组织申报、填写报表、上级检查、督查评估、总结材料等。但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声音弱化了，万众一心发展经济的势头放缓了，甚至不很关心经济问题了。

经济是基础，这个思想在有些地方有动摇，没有很好把握住甚至忘了我们仍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最大实际和基本国情。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搞官僚主义、命令主义，简单化、一刀切。比如我们追求绿色发展，追求生态文明。我们在理念上认识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也向这个方向努力，但也不能有急躁情绪。

有些干部在执行有些政策的时候本位主义非常严重，不是结合当地的具体实际情况，想尽各种办法帮助这些企业来进行技术改造、技术升级或者解决其他方面的难题。而是一刀切简单化关掉工厂让企业停产，简单封掉养猪场，粗暴违约不履行合同赶走商户等。

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这确实是发展理念的革命，是发展理念的重大变革，需要方方面面的配合配套。要健全高质量发展的指标体系、政策体系、标准体系、统计体系、绩效评价、政绩考核，构建有利于高质量发展的体制机制和绩效评价体系。

 

加大对民营企业发展支持力度

NBD：我国将进入新发展阶段，需要加强哪些领域的改革？

张占斌：“十四五”时期我国经济社会领域的改革任务很重，需要继续推进一些重点领域的改革，包括：积极稳妥推进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完善以管资本为主的国有资本监管体制；优化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建立统一公开透明的市场准入制度；加快要素价格市场化改革；完善宏观调控机制；建立现代财税金融体制等。同时，还要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完善统筹城乡的民生保障制度等。

其中，非公有制经济已成为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力量，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

但是，由于一些原因，一些政策落地效果还不是很好。如市场准入限制仍然较多；政策执行中“玻璃门”“弹簧门”“旋转门”现象大量存在等。

“十四五”时期，要进一步深化改革，为非公有制经济特别是民营经济发展营造高质量发展的制度环境，推动其走向更加广阔的舞台。

在政策上，要进一步加大对非公有制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发展的支持力度。包括：要持续减轻企业发展成本。切实落实更大规模地减税降费，实施好降低增值税税率、扩大享受税收优惠小微企业范围、加大研发费用加计扣除力度、降低社保费率等政策。落实涉企收费清单制度，进一步清理、精简涉及民间投资管理的行政审批事项、涉企收费、摊派事项和各类评比达标活动，规范中间环节、中介组织行为，减轻企业负担，降低企业成本。

同时，着力解决融资难融资贵问题。健全完善金融体系，支持发展以中小微企业为主要服务对象的中小金融机构，鼓励银行与民营企业构建中长期银企关系，为中小企业融资提供可靠、高效、便捷的服务。

近年来我国持续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

强化考核激励，健全授信尽职免责机制，合理增加信用贷款，在内部绩效考核制度中落实对中小微企业贷款不良容忍的监管政策，进一步减低民营和小微企业综合融资成本。

此外，鼓励引导民营企业改革创新。支持民营企业参与国有企业改革，实现互利共赢、共同发展。鼓励有条件的民营企业加快建立治理结构合理、股东行为规范、内部约束有效、运行高效灵活的现代企业制度。

支持民营企业加强科技创新。支持建立面向民营企业的共性技术服务平台，积极发展技术市场，为民营企业自主创新提供技术支持和专业化服务。支持民营企业做优做强做大，着力引导民营企业利用产权市场组合民间资本，开展跨地区、跨行业兼并重组，培育一批特色突出、市场竞争力强的大企业集团。

NBD：民营经济对地方经济发展具有哪些重要意义？

张占斌：看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状况，民营经济是个重要的晴雨表。可以看到，凡是经济发达、活跃的地区，都是民营经济发展较好的地区，也是市场营商环境较好的地区。反之，经济落后或欠发达地区，民营经济发展也不够景气，所以市场就不活跃。

百强县区域分布中，东部占比远高于其他区域

一个有责任的政府，必须要推动当地民营经济发展，通过民营经济的活跃来激活国有经济和国有企业，让它们发挥各自的比较优势，相互促进、共同提高。

发展民营经济过程中，要对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的企业家一视同仁。目前，在有些地方、有些时候，我们对民营企业家的法治保障还不够。要让民营企业家对未来充满信心，有好的预期，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有法治保障。

记者手记 |营商环境更需要民营企业打分

栽好梧桐树，引得凤来栖。如果说营商环境是梧桐树，那么企业、资本、人才就是凤凰。营商环境对经济社会的发展至关重要。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要纵深推进“放管服”改革，加快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

什么是好的营商环境，怎么打造好的营商环境，这些问题可能没有一个绝对统一的答案，但是从我国经济发展现状来看，哪个地方民营企业最活跃、民营经济发展得好，这个地方的营商环境肯定不会差。

评价一个地方的营商环境，可以让当地民营企业多打打分。在民营企业合法经营活动中，哪些环节来自政府的阻碍大，这些地方就是当地政府要尽快改革之处。

记者：李彪

编辑：陈星

视觉：邹利

排版：陈星 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