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强的悲与喜：“找”回了妻子和孩子

文：鄢银婵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绵阳古建筑钟楼的时钟永远停在了那一刻。陪伴它的，还有6000余个孩子的生命，6000余个家庭瞬间陷入难以承受的悲痛之中。

5年后，这一被认为是“最伤痛的群体”中的大多数已经获得重生后的幸福：再生一个孩子，让逝去的生命“轮回”到新生命中来。

这份幸福，北川的朱强体会得尤为深刻。

什么都没了

地震后，朱强一度以为自己“活”不过来了。

地震前，他乐观开朗，生活富足。他经营着一家从事广告、装潢、承包工程等业务的公司，家安在北川老县城中心一幢比较气派的楼房里。12岁的大儿子在绵阳一所师资力量颇为雄厚的学校上学。前妻是自己的高中同学，青梅竹马，工作能力很强，一直是自己事业的好搭档和贤内助，就在地震前两个月，她才生下了小儿子，让他再次体会到为人父的快乐。

那天中午，他本来与前妻及小儿子待在家里，朋友却打来电话说有业务要谈，吃过中饭，他亲了亲熟睡中小儿子的额头，便出门了。

车子还没开出北川老县城，地就死命地摇晃起来。他使出吃奶的劲，把车子开得飞快，想着只要离开这片震动的地就安全了。他没想到，从那一刻起，这震动已经把他的人生全都改变了。

他看到奔跑的车子两侧，大楼轰然崩塌，突然意识到熟睡的小儿子和妻子可能存在危险，他又想往老县城自己家的方向开去，但已经来不及了，马路早被塌落的墙体和乱石堵塞。

他扔下车子，一路躲避冷不丁砸下的飞石，跌跌撞撞地跑到承载了他们一家四口无数欢声笑语的房子前。楼已经塌了。他望向自己家所在的那层楼的位置，心里估摸着妻儿活着的可能性。

那一夜，他用双手试图刨开巨大的墙体，寻找妻儿的生命迹象，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上，想哭，却没有眼泪可流。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到了第四天，他开始相信妻儿真的离自己远去了，曾经一手打拼的家园没了，曾经的拥有，音容笑貌，全部消失了。

然而在记忆里，那些曾经的拥有却时刻提醒着幸存下来的他和他的大儿子，他一度消沉，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因为睡着了，他那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小儿子会在梦中与他相见，他甚至不想醒过来。

他和大儿子也基本不说话。“能说什么呢？怎么说都避不开已经逝去的人，说起来大家心里更难受。”有时候看着儿子沉默的背影，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是时候走出伤痛、重振家庭了。

还能幸福吗

震后一年多时间里，朱强从未想过他自己的幸福。

“只要大儿子能健康成长，有个自己喜欢的事业，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好奢望的了。”面对媒人的好心介绍，朱强总拿这句话回绝别人的好意。

其实，他还是忘不掉前妻。想起与她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他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直到2010年4月，一位叫张琴（化名）的北川女子走进他的生活，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际遇。

2008年5月9日，张琴去外地出差。地震后，这个丢了魂的女人沿途搭载各种交通工具回到北川老县城。她回来的那天，已经是地震后的第三天。整整3天时间，张琴联络不到自己在县城做生意的丈夫，不知其生死。

跋涉了一路，等待了难熬的数日，张琴一直未能找到关于丈夫的信息。不明不白的，她就成了寡妇。她时常幻想，只要丈夫还在，凭着她的两只手，她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和朱强一样，张琴也没想过自己还能拥有幸福。

最初答应和张琴见面，是儿子怂恿的。“我需要一个新妈妈。”儿子的话简单又实际，容不得他拒绝。

见面当天，朱强觉得张琴踏实、实在，虽然年龄比自己小很多，但思想成熟。

两个人就这样处了下来。“感情对我来说太奢侈，这样简简单单挺好，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心里也会互相体谅，更容易幸福。”

2010年夏天，朱强和张琴结婚了，没有盛大的结婚仪式，两个人去民政局领了证，找了间饭馆，和双方父母以及儿子好好吃了一顿。

婚后，朱强继续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张琴则辞了职，在家做全职太太。“我们的感情说不上浓烈，但有种平淡的幸福。”朱强说，张琴每天都会提早煮好稀饭，让他出门前吃起来不会烫嘴；他则会保证一天两个电话，让张琴一个人在家不会太无聊。

他还会想起前妻，但他更清楚，过去的风景再好，也只能存储到记忆的一角。他愿意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好每一天。

要一个孩子吧

有一次，站在贴满了可爱婴儿照片的影楼橱窗前，朱强半天都没挪开步子。

他幻想着，要是自己未满百天的小儿子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能满地乱跑，叫自己“爸爸”了！他怀念小儿子粉嫩的脸颊，他渴望要一个孩子。

张琴也想要个孩子。这位还没做过妈妈的女人，再婚后便成了一名14岁孩子的妈妈，她希望自己能有新生妈妈的经验，更好地帮助孩子成长。

但他们都没说破，他们心里有着各自的担心。两个需要慰藉的心灵，唯有孩子，才是抚平伤口的那味良药，是幸福的火光。

婚后两个月，惊喜发生了：张琴怀孕了。她琢磨着要怎么和朱强说，才能让这一次谈话不那么尴尬。

可还没等张琴酝酿好，朱强便发现了她的异样。他问她，她承认了。“这个孩子来的时机正好。”

2011年3月，朱强又一次当上了爸爸。女儿出生后，他的生活有了新的寄托，也重新有了动力。对他来说，有了娃娃就有了更多的盼头，有了新的希望。

“房子垮了可以再修，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孩子没了，再生一个，生活总能幸福下去。”朱强说。

平时在家里，他和妻子都尽量不提过去，怕勾起伤心的往事。“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能走在一起也是缘分，现在我们又有了孩子，为了一个家，无论如何也得过下去。”

作者为西部公司新闻部（重庆）记者